寫過很多指桑罵槐的東西,但難免會有人容易對號入座,所以那個空位到底是不是給那個人留的,我不能說、坐進來的人也不敢喊、看懂的不覺得那是個座位、看不懂的總覺得那個座位是我故意留給他的。
學生時代,我寫過很多羞辱老師的作文,當然,大部分還是被發現了——因為他們太容易對號入座了。甚至有些本沒有指桑罵槐的作文,都會被他們覺得我是不是又要搞事情。就算如果我真的寫了什麽《不要對號入座》的東西,他們還會覺得我是不是想要羞諷的就是他們這群太容易對號入座的人——這一點倒又不得不得說他們又非常有自知之明。
我經常半開玩笑說「跟知識分子打交道可謂是這個世界上最麻煩的事情」,人們還不信我說的這句話,真到他們跟那些「知識分子」打交道時,就會發現自己好像有很多可能觸碰到對方忌諱的地方,稍不留意就會發現自己會因為某個自己不在乎但是確實是對方底線的事情而惹毛對方。當然啦,這是比較極端的情況,一般過了「特定內心敏感時期」,一些知識分子也不會在意對號入座這件事,至少他們對世界的是一種擁抱接納的態度,而不是一種馴化和God』s perspective。
大概是我的家族對「知識分子」在經歷文革之後有一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後遺癥,他們並不希望家里的後輩去做「知識分子」這件事——所以我遵循了這個「祖訓」,我沒有從事研究工作、沒有繼續深造學習(實指成績不好)。我記得已經過世的爺爺提過一句:看書不是為了說服別人,而是為了改變自己——有可能我在歲月里美化了這句話,讓它對號入座到了該坐的那個,藏在內心不允許別人去坐下的位置。他不覺得知識研究是唯一的出路,不如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然後再深入研究下去。
所以我才在剛才的那些「知識分子」頭上加了兩個略帶挑釁意味的引號。
我以前是個非常「浪漫理想主義」的人,甚至「浪漫」到我在大學組成過一個奇怪的非在學校註冊過的社團——「Zero Gravity」——不就是「零重力」?有什麽好浪漫的——你聽我繼續給你扯這里面的概念。「Zero Gravity」就意味著「質量」這個概念會消失,「質量」概念的消失就意味著沒有「輕重」之分。而組成這個奇怪社團的,有來自法學系的我、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美術系畫家,一個是油畫一個是現代速寫、一個深藏在體育系里的詩人、還有一個被從文學社「退檔」的工商系小說家。
藝術和文學組成的「抱團小社會」里,最容易出現沒有對標標準的「孰輕孰重」。文學和文學之間爭論我還可以理解,因為誰都覺得自己是最厲害的那個,文學和其他藝術形式還會爭個你死我活,比如認為小說比詩篇更註重表達、繪畫比小說更能調動人們的想象力等等——總之,這樣的風氣就是所謂被文學系操控全局的文學社的日常。
這便是所謂的「文人相輕」,相輕的因為人們人為地製造了「輕重」,然後製定更偏向自己的標準,還妄圖這是一種絕對公平的遊戲規則。有了輕重,就有了可以製裁別人的公平,但是揮下那把製裁之劍的可以是所有人。今天是他坐在那里,評判這個遊戲規則里的對與錯,明天他就可能成為被製裁的人。所以我們妄圖想要建立一個「Zero Gravity」的規則,在沒有重力的世界,這里沒有輕重,就不會出現「文人相輕」的情形。
「Zero Gravity」並沒有運行多久,因為它還是不及學校里最大的文學社,他們有屬於自己的資源,可以作為發布渠道來展示「成果」。而「Zero Gravity」僅僅只是圈地自萌的小區域。像是一個無氧菌的培養皿,菌落在里面可以形成各式各樣的花樣,但問題在於,一旦有人揭開那個培養皿的蓋子,外界的氧氣會瞬間殺死我們。
那麽問題來了,如何證明「Zero Gravity」是不一樣的存在?我僅僅是提出了一種概念,而這個概念是極其抽象的,人們對它根本不可能有確切和統一的感知。所以我們還是用了那個「最笨的但是又是最有效的」對號入座的方法——去對標當時的文學社,他們有哪些不被我們認可的存在,就是我們用來證明自己是「正確」的依據。這套邏輯是無論提出何種浪漫主義的概念,都沒辦法逃脫的「歸屬」,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會跟你一樣,去理解和感知那個虛無概念的存在性,他們需要用「最笨的但是又是最有效的」方法,去理解一個概念的「對與錯」,在沒有對標的零重力的世界,如何告訴他們要規避掉那些「輕重」的概念,本身就是個悖論——因為我們想要知道「輕重」這個概念,就必須回到原本有重力的那個世界。
我其實還蠻喜歡「Zero Gravity」的設計,所以後來在「美麗新世界」這個「遊戲」時,我仍然沿用了「Zero Gravity」的概念,不過這一次我換了個說法,我們建立的是一個由自己操控重力的世界——失重、超重或是無重力。全靠我們幾個人在合作完成一本小說時如何引導小說的走向,隨著參與人數的增減,小說本身也會出現劇情好壞,重力也會隨著小說的好壞出現偏差。當然,那個時候也遭到其他在博客大巴創作的博主的嘲諷,認為「美麗新世界」只不過是酸腐文人抱團取暖的方式,我們也有反擊過,寫過一些對號入座的文章,結果見沒人肯主動坐進來,所以還是繼續著「美麗新世界」。
但這個概念不應該再是「Zero Gravity」,而應該是「Infinity Gravity」,當把自己當成參照坐標,不再以否定旁人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對錯,它確實可以形成一個自我運作的世界,但問題在於,其內部運作的規則仍然需要遵循「輕重」這個概念——最近加入「美麗新世界」的人,根本沒有寫作技巧可言,但是我們又必須礙於面子讓他繼續寫下去,大不了把他的「垃圾」丟到番外篇里;或者是來了一個非常有文學修養的人,他改變了整個故事的走向,但他很快就離開,因為覺得這場遊戲毫無意義——其實他根本留下任何評價,只是因為他的離開,讓我們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我們竟然沒能留住一個可以用來證明自己的人設。
看吧,問題就出在這里,是我們自己無時無刻地在「對號入座」。「文人相輕」的根本並不是兩個文人相遇就一定會出現相互輕蔑的橋段,無論對方是誰、無論對方的地位如何、無論他們處在一個怎樣的「重力世界」,其中一個文人一定會出現對「質量」的感知——他比我厲害、他沒我厲害、他寫的是垃圾、他不就是仗著他有市場……認為自己被「文人相輕」的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把自己不停「對號入座」到對方世界里那個不存在的椅子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