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源於生活,誇張於生活,無法給予觀眾,“啊,這就你/我/他的生活!”觀感。
然而,紀錄片卻是切開你/我/他美好生活假面的鈍刀子,讓你血淋淋地面對你社會上所發生的,那些你可能看不見,或故意裝襲作啞的真實生活故事,無所逃避。
因為新冠疫情,馬來西亞一年一度的“自由電影節”,在2020年將電影搬上網上電影院播映,讓觀眾可以不受疫情影響,在家觀賞本地創作者的作品。而我,向來懶得去指定電影院跟其他人擠的,終於收起裝襲作啞的心態,在家裏去面向我國家的社會問題。
參加電影節的電影很多,除了馬來西亞的,也有來自新加坡、菲律賓和印尼的,但時間有限,我只選看三部馬來西亞的──《Ayahku, Dr.G》(我的父親,大麻醫生)、《Meniti Senja》(遲暮之年)及《Petani Bukan Pemalas》(稻農不懶)。
結果,哭爆了。
猶記得上一次讓我哭爆的,是韓劇寫實劇《Live》,已是一年前的事了;更上一次,是動畫片《WALL.E》。不過,都是因為經過故事的層層叠叠累積了情緒,最後失控。而這三部紀錄片則不然,一開場,就讓我淚眼汪汪,鼻涕都忍不住了。
都是十五分鐘左右而已,卻讓我的心,又痛又酸,又悔又羞。
《Ayahku, Dr.G》(我的父親,大麻醫生)說的是一個女兒為救入獄的父親四處奔走、求緩社會支持廢除死刑,因為等待他父親的判決就只有一個──絞刑。在馬來西亞,凡綁架、謀殺、販毒、涉及恐怖主義活動等等,最高刑罰就是死刑,尤其是毒販,一旦罪名成立,就會被判處絞刑,法律字眼是,gantung sampai mati,意思是,吊死為止。
紀錄片中的父親,是一名退伍軍人,因病痛,幾乎在等死的當兒,決定自救──服用藥用大麻,更製作摻雜大麻的食品提供同樣患有慢性病的病患,雖出發點是為了利用藥用大麻減輕病患的痛楚,但觸犯了法律,被逮捕後,在馬來西亞1952年危險毒品法令39B條文下被控36項罪名,死刑將是對他唯一的判決。
這部紀錄片探討的,不只是藥用大麻課題,也探討1952年危險毒品法令是否還適用於2020年的社會?更軟性的一面是,導演希達雅希望觀眾去思考,當一個家庭的支柱,因無辜被判死刑,對其家庭帶來的負面影響。
在法令框架下,退伍軍人並不無辜,但事實是,他是個病人,一個只希望自己以及其他同樣患病的能減輕因病帶來的疼痛並有尊嚴地活下去的病患。即使是重病患,也該有活下去的權益。但近四年了,留給他與家人的,似乎是無望。
探討老人問題的《Meniti Senja》(遲暮之年),並不刻意渲染老年的悲情,雖然紀錄片背景的老人院裏,有病的、被遺棄的老人不少。
我非常喜歡這部紀錄片的拍攝,一開始給予各種老人的腳部特寫,然後,不時給予正在做復健、做運動的老人腳鏡頭,穿插在老人們的故事中,有被車撞了行動不便自願住老人院的、有被孩子家暴的、有因善心被奪走財產身無分文活不下的、有因孩子忙工作無暇照顧的……老人的問題,不只是老人的問題而已,對於一個逐漸步入老年化的社會,政府並未有相應的政策應對,當老年人為年輕人奉獻了所有之後,他們剩餘的,也許連情緒都沒有了。
《Meniti Senja》是以一個馬來舞者教導老人院老人跳舞的畫面結束。舞者也是老年人,但鏡頭給予她跳著舞的腳是那麽地優雅、從容,又有活力,給予人對老年生活有另一種活法的希望。
為什麽我會那麽註意老人的腳部?因為,那是人類保持活力的關鍵。人類的老化,是從腳部開始的,懶得走動的人,身體也損耗得快,三高是最普遍的慢性病,其他的慢性病也會因不走動而陸續有來,直到你的身體受不了,垮了。我媽就是因為新冠疫情不能到戶外走動三個月致小中風。前幾天才得知,隔幾條街的相熟鄰居,原來也小中風了,原因是愛運動的他,因實施行動管製令期間不能出外,天天坐家裏“閑”病了。驟減的活動,卻沒相信改變飲食習慣,老年的身體會迅速老化。
《Petani Bukan Pemalas》(稻農不懶)是為本地農夫提出控訴。日忙夜忙的他們,所得不但少,這不是因為他們懶,而是他們被層層剝削,更因面對大企業的挑戰、務農成本高漲及政策不公,小農們根本活不下去。
紀錄片結束後,請來了嘉賓與觀眾探討馬來西亞農業銅價的問題。
問題,原來真的很多。首先,是馬來西亞是發展中國家,與東盟其他發展中國家註重農業發展相比,我國幾乎是放棄了這塊,沒有相應政策去推動,卻有很多政策漏洞,但都讓基層農民去承擔。例如,稻農不能用自己的種子種稻,即使他們的稻種比那個壟斷機構販賣的稻種更好也不行,會因此喪失了政府的補貼,然後他們那一季的稻米也不用賣了。第二是,國家不註重農業發展,相對的,教育方面也缺失。教授嘉賓指出,我國從小學到中學,沒有一個科目是教導學生認識農業的,而在許多本地大學,也只是一個學習“知識”的科目而巳,而非專科。
我想想,也真如此。當年若不是我與學校嘔氣,不申請調班至理科班,堅持留在半理半商的不三不四“試驗班”,才有機會接觸到純理科(生物、化學、物理)以外的務農、飼養業、漁業等方面的科學知識,這些,都是被純理科科目排除在外的科學知識。予我,是大開眼界的知識,因為,太接生活氣息了。而我這一學校史前無例最少人數的班級,在這班級的學生皆畢業後,來年及以後,再也沒有相同的“試驗班”了,因為我們學的科學知識,被看不起。
雖然,我在升上大學預備班時有一瞬間的後悔,半理半商的我,不能選修理科,只能選商科。但如今回頭看看,卻覺得欣慰,若非有那兩年的“試驗班”生活,我驕傲的心態不會轉變。因從小學習不錯,一直都在前段班,而“試驗班”裏的同學,都是不願讀純理科又不願讀商科的學生,大家學習能力參差不齊,大部份的學習態度又差,實讓我一開始就很不適應。但過後,同學們說,我被同化了──他們的意思是,我融入了他們,變得能忍受他們,最後,是大家一起為“試驗班”努力。其實,是他們教會了我,什麽是“團隊”真正的精神,接納與你不同的,發掘他們的優點,而不是一開始就將他們排除在外。
紀錄片的故事結束,但紀錄片主角們的生活繼續,而我學到的,是關註自己生活以外的他人生活,因為,我們都是同一群活在同一片國土的國民。